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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48章 再爱骗我一辈子。

    接近午时一点,栾喻笙才悠悠醒转。

    暖融融的秋阳渗透纱帘,斜斜地照在地板上,将偌大的病房劈成两半,一半沐光。

    栾喻笙浸在另一半阴影中精神颓唐。

    ……他许是真的疯了。

    住院的这些日子,每日,皆出没于他臆想之中的印央,越来越显出她本人的特质了。

    不归顺,不服掌控,有恃无恐地把他能活活气个八成死,今日,她更是笑他幼稚,糗他黏人,还念叨着要他道歉。

    连聊以慰藉的幻想,他都开始被她牵着走。

    栾喻笙黯然轻叹,他当真是她的手下败将。

    回忆方才,他灰蒙的眸色又点燃了一丝微光,唇线柔和微扬,驱散了几分死气沉沉,可又转瞬间,只余苦涩的自嘲,他再次嗤笑自己疯了。

    他听到了她的那一箩筐的道歉。

    他听到她说,她如今足够爱他。

    如此悱恻爱语,他疯到,敢大着胆子梦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滚轮车骨碌碌的声音由远及近,俄顷,护工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进来。

    瞧见栾喻笙已醒,护工恭敬欠身:“栾总,您醒了。请问您现在需要用餐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栾喻笙应,嗓音哑得堪比噪声。

    护工拨通医院厨房的内部线路,让其在一小时内备好餐食,流食出餐快,时间倒也充裕。

    “栾总,请问您现在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?”

    插着气切管,不便多语不便摇头,栾喻笙左右摇晃眼珠。

    护工又问了几个惯例的问题,拿来一个新(尿)袋:“栾总,我给您清一下(尿)袋,再擦擦干净。宋夫人说,等您醒来了,她和您一起用餐。”

    栾喻笙多眨一次眼,表示已阅。

    尿(袋)满了大半,每天吊九瓶水,还服用各种维生素来维持身体机能,因此,即使栾喻笙吞咽困难,饮水量少,他(尿)液的颜色也黄而不浓。

    白色漂浮絮状物比前些日子减了些许,他的(尿)路感染和(尿)道损伤正在缓慢地痊愈着。

    护工手脚麻利地拔了旧(尿)袋,再插上新(尿)袋,将旧(尿)袋先暂时扔到垃圾桶,管口边缘难免沾染到了少许(黄)渍,空气中掺了一缕骚月星。

    栾喻笙嗅进鼻腔,他用面无表情来掩饰无助,一双暗不见光的眼盯着天花板。

    而后,他听着护工掀开被子,抬起他嶙峋的臀,将一个垫子塞进他的后腰,另一个垫在他的大腿下方。

    喉部带管,侧翻式的换纸(尿)裤的方式容易牵扯管子,护工便增高他的亻本亻立,抬起他的腰和腿,让(臀)部悬空,以方便脱下和包裹纸(尿)裤。

    “栾总,我要换了。”护工告知了一声,“如果您有任何感到不适的地方,请您第一时间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呵。

    他倒想能用这破败身子感受到不适。

    可如今,除了神经痛时的感觉,他连锁骨边沿都触感微弱,唯一存在零星功能的右手也不允他支配,日日夜夜麻得好似压着手臂睡了一宿。

    眸光稍移,栾喻笙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中看到了自己寸草不生的小天地,萎(靡)地套着管子垂着,他双(腿)分得很开,被摆成屈辱的姿势。

    可他除了接受忍受,别无他法。

    护工撕开魔术贴,沉甸甸的纸(尿)裤咚一声坠在床上,更令人作呕的气味张牙舞爪弥漫开来,随着护工的擦拭,他软若无骨的肢体摆荡着,一下又一下。

    喉结连连蛄蛹,栾喻笙的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,将浓酽的屈辱感自我消化。

    一切完事后,护工推着小推车出了病房:“栾总,我转告宋夫人三十分钟后进来。”

    三十分钟,留给腌臜之臭味消散。

    也是他独自浸泡其中的三十分钟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宋蓉枝进屋时,屋内空气已焕然一新,袅袅熏香滋养嗅觉,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。

    “小笙。”宋蓉枝把手包放在沙发上,愁眉叹气,“上午是不是没睡好?脸色白成什么样子了!”

    “没……”栾喻笙哑声道。

    他睡得挺好,归功于那个微妙的美梦。

    宋蓉枝瘪嘴,一脸不信,但也没多言,她端起餐车上的一碗糊糊舀来舀去:“妈给你再弄凉一点,别烫着嗓子了。”

    护工将医用床摇起大约15°,栾喻笙两眼发黑,脖颈支不住昏沉的脑袋,向侧边倒去,护工早已心里有数了,及时扶稳,静待他的眩晕过去。

    五分钟后,栾喻笙涣散的眼眸才重新聚焦。

    “来,妈先喂你喝口水。”宋蓉枝把吸管递到栾喻笙嘴边,看着栾喻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见了底,又端起小碗,舀一小勺,“小笙啊,来。”

    栾喻笙含住勺子,将糊糊渡到口中,卷着舌头慢吞吞下咽,指甲盖大小的一口软烂糊糊,他愣是吞了三次才吞下,糊糊滑至气切口处,他不禁蹙眉。

    喉咙有挥之不去的异物感。

    医生考虑过给他下胃管,可以避免吞咽造成的不适,可又担心久而久之,喉部肌肉丧失弹性和收缩力。

    他本就伤在颈椎,吞咽功能受到了影响,怕是下了胃管,产生依赖性,到时候想恢复吞咽能力都难。

    “慢点吃,慢点吃。”宋蓉枝满含心疼,拿湿巾擦拭栾喻笙口周不慎溢出的糊糊渣滓,“这一碗都吃完,瞧你瘦的。小笙啊,等你摘了管子,妈给你好好补补。”

    栾喻笙扯唇笑笑,眸色一转,他开口问起:“妈,今早有……来客……吗?”

    宋蓉枝垂下眼睫,眨巴眨巴,手下面搅拌糊糊:“晔磊来过,说有业务上的事要问。我看你还睡着,舍不得叫醒你,就让晔磊去问魏清了。”

    闻言,栾喻笙上下牙咬合,不露声色地碾磨糊糊,不甘心郁结在他的胸膛。

    他重病卧床的数月,栾松让栾晔磊暂时接管了栾氏,这是栾晔磊能将他架空的千载良机。

    不过,栾晔磊目前还不足为惧。

    他栾喻笙花费了两年才堪堪站稳地位,论成就,论贡献,栾晔磊尚不及他的四分之一。

    况且,他还有“王牌”傍身,即,和郑氏中医合作的大健康产业项目,郑茹雅已经说服了郑老,合作已是板上钉钉,只待他病愈复出,开辟新天地。

    他素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,纵使瘫废不能自理,他也有巩固权势的自信和魄力。

    栾氏掌舵者,非他栾喻笙莫属。

    他从没在竞争中沦为败者过。

    唯有面对印央,任他黔驴技穷,还是输得特别难看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妈。”栾喻笙迟缓地吞咽着,装作不经意继续问,“还有……其他……人……来吗?

    宋蓉枝暗瞥沙发上的手包,里面,装着印央的白色面巾。

    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,竟然没把那面巾剪了出出气,或烧了祛祛晦气,而是塞包里还带进了病房。

    “上午啊……”宋蓉枝眼神有些闪烁,捏着勺柄,在碗口剐蹭多余的糊糊,含糊其辞,“郑氏中医的郑柳青,郑医生,他呀,好像吧……好像早上来过一趟。”

    “他……一人?还是……”倏而,栾喻笙眸色添亮,暗哑的声音好似枯木逢春重获生机,还透出掩不住的期待,“还……有……何医生?”

    或许……

    今早的美好并非他的白日梦?

    印央真的来探望过他?还说了爱他的话?

    *

    白瓷汤勺磕在碗口,脆生生的一声响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宋蓉枝翘起的小指抖了一下,羊绒披肩顺着肩胛滑落半寸,她心头愈是难受得紧。

    栾喻笙卧床四月有余,他的言谈举止皆一潭死

    水,而方才他的那口气……

    让宋蓉枝欣慰又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当妈的,日日陪,夜夜陪,随时随刻关心着,也比不过印央露一面;当妈的,好说歹说,说秃噜了嘴皮子,也架不住痴情的儿子自甘沉沦。

    当妈的,最盼着孩子幸福开心。

    正如当年她和栾松最终的妥协,他们还是由着栾喻笙,同意让栾喻笙将印央迎娶进门。

    “何医生?”宋蓉枝吹吹糊糊,喂给栾喻笙,“妈记性差,记不太清楚了。不过,郑医生带了个徒弟来的,是个姑娘。那姑娘粗心些,落了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什……么?”栾喻笙顾不上吃,耸动肩膀欲坐起来,急声道,“给我……看。”

    “你啊,急性子。还是要什么,说要就要。”宋蓉枝笑得温蔼,她眼尾的纹路沁了薄薄一层晶莹。

    放下白瓷碗,她借由去拿手包的间隙揩去泪水,回来,从包里掏出一块白巾,于栾喻笙眼前展开:“那姑娘落了这个,她用来遮面的面巾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栾喻笙瞳孔收缩。

    他眼神一瞬不瞬胶在那块面巾之上,眉峰一挑又立即落下,喉结重重一滚,唇线紧抿。

    一副早有预料的波澜不惊,可克制而暗涌的欣喜,从他忽然熠亮的眸子里悄悄外溢。

    “妈,你……知……道了……”已然猜个八九不离十,栾喻笙索性摊开了说,“何……医生……的身份。妈,印央给……我……扎针,照顾……我,她很……细心,她……没有……嫌弃……我……的身体。”

    “嫌什么嫌啊?又不是你想受伤的。”宋蓉枝泪眼婆娑,“是我小瞧了她了,我还真不知道她还有些中医的功底。但有归有,怎么比得上从小耳濡目染的专业中医呢?你也是,体质弱,还放心让印央给你扎!”

    “嗯,放心。”栾喻笙牵动声带应道,微弱却万分笃定,“专属中医……我……只要她。”

    深眸凝望宋蓉枝,他眼中的确信又见浓郁,娓娓道:“专属中……医,恋人,妻子,相伴……一生的……人,我,都……只……要印央。”

    “爱她,我……甘之……如饴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栾喻笙打开了关机许久的手机。

    术后醒来,他视物不清,耳听聋聩,头脑昏沉,工作上的事也交由魏清去协助栾晔磊打理了,他便没再留意过手机消息,闭关静静养病。

    以及,逃避的心更切。

    他没企盼印央能给他发什么好听的话,保不齐,一看手机便能看到她的幸灾乐祸……骂他活该,骂他自作自受,骂他多行不义必自毙。

    ——“栾喻笙你去死吧,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!你的命,本来也长不过我的。”

    耳听一遍已经足以击垮他,他没能力再承受一次类似的话。

    “栾总,您真的……要坐起来吗?”护工忧虑。

    虽然医生说栾喻笙可以稍稍坐起来几分钟,不贪多即可,但顾虑到他身子着实虚得慌,护工便谨慎地多问了一遍。

    栾喻笙幅度极轻地点头。

    “好的,栾总,我要升床头了。”

    护工一手捏着遥控器,一手揽着栾喻笙的肩:“麻烦您做一下准备。等会儿,在上升的过程中,如果您感到难受,请您发出声音示意我。”

    眨眼示意“好”,栾喻笙抿紧双唇。

    忽白忽黑的混沌跑马灯似的于眼前交替划过,天旋地转,胃里翻江倒海,耳内的尖锐嗡鸣一浪高过一浪,他像吞了个破风箱,喉间嘶拉大作。

    体位性低血压来势磅礴,入院以来他第一次坐起,虽然床头只升到了60°。

    “呕——”

    纸白色的唇无意识地张开,他哕出来一道口水,险些喷出刚吃下的糊糊。

    护工忙拍他的背,排干净他口腔内冗余的口涎,抽湿巾,清洁他的口周,好在没染脏衣裤。

    小一刻钟,栾喻笙才呼哧带喘地缓了过来,方才犯呕的时候,扯到了气切口,嗓子愈是异样。

    “手机……支架……”栾喻笙忍着磨刀子般的难受说道,用眼神指挥护工,“触屏……笔……放……嘴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的,栾总。”

    护工安装完手机支架,然后,把手机调整到不高不低、不远不近的位置,再把可伸缩口控触屏笔拉长到合适的长度,递到栾喻笙的嘴边。

    “出去……吧。”话毕,栾喻笙张嘴咬住。

    他牙齿啮咬,下颌角利落分明,控制笔头一页页下滑同印央的对话框——

    六月十一号:“漂亮潇洒的超级富婆”拍了拍“你”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七月五号:【栾喻笙,我今天买了黄桃罐头,可我拧不开[暴躁emoj]。我就拿那个迷你军刀撬瓶盖了,还挺好用的,就是有点旧了,你再送我个新的呗。】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七月二十六号:【栾喻笙,你是小学生吗?手机还要家长给你保管着……好吧,看在你生病的份上,我大人有大量,我就不跟你计较了。】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八月一号:[你的小可爱出现了emoji]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八月十九号:【还不回我?栾喻笙,你是不是死了?】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八月二十七号:【栾喻笙,你要是死了,你就跟我说一声呗。你自己亲口来跟我说。】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九月二号:【栾喻笙,你再不回我,我真的要跑了啊。】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九月十九号:【栾喻笙,你还是别死了,我有点舍不得。】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每日一条消息,一日不落。

   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碎碎念,她仍将“他死不死”的挂在嘴边,可挂念之意浸润字里行间。

    还有她发来的最新一条:【小何医生上线!栾喻笙,印央今天去探望你了。】

    *

    秋阳西偏,逐渐挤走了栾喻笙所在这边的暗色,飘摇的金色光斑落进他深邃眉眼,他看看停停,含着触屏笔,黑亮的瞳孔倒映她的字字句句。

    连标点符号,他都舍不得略过,读得深切。

    枯寂已久的心脏随之活泛,他咬触控笔咬得咬肌发酸,酸,却咬得更紧,来分散内心的悸乱,打蔫的右手忽然内勾了一下,昭示愉悦。

    深深地吐口气,栾喻笙紧紧咬着笔,急迫中透出些许怯意,戳了两下印央的头像。

    ——“你”拍了拍“漂亮潇洒的超级富婆”。

    等待回复的过程,令栾喻笙前所未有的煎熬,各式复杂的情绪缠合,他胸口起起伏伏。

    终于,一条消息呜地进来:【你睡醒了?讨厌鬼。】

    栾喻笙郁闷眯眼:“……”

    下齿焦乱地磨着触控笔,他回:【明知故问。】

    他此时喉咙开着个洞,说话漏气还断断续续,语音识别派不上用场,于是,他叼着触控笔,晃动脑袋,一个声母一个韵母地缓慢敲:【你落东西了。】

    印央:【栾总的搭讪方式真老套。】

    而后,她手速飞快地又发来:【我怎么去拿?你的病房连只叫作印央的蝴蝶都飞不进去。】

    栾喻笙:【现在不会了。】

    趁还有挽回的余地,他卯足了劲儿地快速打字。

    敲完最后一个字,他牙口酸困,触控笔从嘴中脱落,掉在堆积软肉圆鼓鼓鼓起的腹部,笔顺着那弧度滚下肚皮,向脚边滚去,他喘气不接。

    还好。

    还好发出去了,他的道歉——

    【央儿,对不起。如果你愿意不计前嫌,就再来探望我一次。】

    *

    “正在输入中”的字样显显灭灭,栾喻笙的情绪似一把被火烘烤的弓,顿时变得紧绷而焦灼。

    他有点忐忑想回避视线,却又不愿错过她的回复,他不停地做吞咽状。

    终于,嗖地一下:【栾喻笙,倒数三百秒。】

    *

    熠熠阳光又向栾喻笙偏了一寸,他迫不及待望向门口,神情被金晖淬得柔软。

    300……

    299……

    298……

    他倒数,伴着炙热心跳在心里默念。

    同时,他偏了偏脑袋摁响脸侧的呼叫铃,对着进来的护工说:“打理……衣服……脸……发,快。”

    睡得蓬乱的发很快服服帖帖,碎刘海顺于额前,栾喻笙不露额头的样子,削弱了凌厉冷冽。

    他监督护工翻好他病号服的衣领,掖严实被子,来不及更换洁净的纸尿裤了,他鼻翼细细翕动,问:“我身上……有……味道……吗?”

    护工凑近了嗅。

    被子厚实,即使有异味也逃逸不出,护工如实答:“栾总,没有的,就是有一点点消毒水的味道。”

    “外间……壁柜……的……三层……有……香水。”但栾喻笙仍坚持,“快去……拿。”

    十,九……

    七,六……

    三……

    门被大气推开,印央比他计算的早到了两秒。

    青丝高束于脑后,白袍垂坠,不再弯折膝盖走路,袍子短到了她的小腿中部,她仍一席“何医生”的扮相,只不过卸了妆,此时素面朝天。

    她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,一只手负在背后。

    印央昂首阔步走近,栾喻笙才看清她的脸略显斑驳,有未卸干净的彩妆残留。

    似乎,早上一别,她就逗留在医院附近,衣服没换,妆容也随手抹了抹。

    一阵暖流涌上心头,栾喻笙唇周绷得更紧,来克制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。

    而不等这喜悦继续发酵,猝不及防地,印央高高举起手臂,精准瞄准栾喻笙的脸颊狠狠呼了下来!

    “啪——”

    干脆且响亮的一声,肉眼可见地,栾喻笙苍白的皮肤映出了印央的四根红指印。

    一巴掌,她扇得毫不含糊。

    栾喻笙怔愣:“……”

    活了三十几年,没人敢对他动武。

    气切管跟着他的头猛地荡向一侧,软管摇如荡秋千,他喉间的气音变成了嘶啸,像生锈的琴弦划过玻璃。

    一记耳光,也打歪了他绵软的身子,腰腹没一点力气,怕一头栽倒,他耸动肩膀,并靠脑袋发力蹭着枕头,借由摩擦力,努力维持稳定。

    “栾喻笙,我可没说我原谅你了哦。”印央一侧的眉梢洋洋洒洒上挑,媚骨浑然,又添些悍然气焰,轻哼,“一巴掌可不够我过瘾的。”

    “嗬嗬……嗬……”栾喻笙薄薄一片的胸膛急急起伏,艰难地调整好呼吸频率后,他一声不吭地将脸转正,舌尖顶了一下烧烫的面颊,敛眸抿唇。

    他一副又气又恼却又视死如归之态,默许她过够瘾。

    可下一巴掌迟迟未到,耳畔,响起咝咝啦啦的声音,他闻声转动眼眸……

    印央背在身后的手,拎着一个塑料袋,袋里,装着一瓶卖相精良的黄桃罐头。

    “喏,探病礼。”袋子挂在她的手指上,她递上前,“栾喻笙,我来看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栾喻笙蓦地抬眸,愠怒地瞪视印央,她当真我行我素,打一巴掌再给他个甜枣。

    “我喂你。”印央自顾自道,“我问了谢星辰,他说你可以喝糖水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栾喻笙不接话。

    他双眼猩红地瞪着印央,看她把罐头搁在桌上,自桌子到床边的路,她边走,边踩掉了鞋跟。

    而后,她蹬掉脚上的鞋,将裙摆卷到腰际,长腿一迈,攀上了他的病床,扶正他的身子,小心地绕开气切管,好似猫咪匐在了他的胸口。

    “栾喻笙,我想你了。”印央双臂环绕栾喻笙的腰,与他依偎,“我还生着你的气,可我想你。”

    他身量又清减了许多,脊骨欲要刺穿皮肉,她一根一根捋着,甚至不太敢把自己的重量全部压给他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栾喻笙避头不言。

    脸颊仍火辣辣的,他望向窗外,生着闷气不望印央,可独属于她的温存太嚣张,拽着他让他投降,她发丝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子前,无声勾诱。

    终于,当他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肩胛时,他的固执,顷刻间溃不成军。

    他转头,深深埋首进她的万千青丝:“央……儿,你……来了,你……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一遍遍碎声低喃。

    “嗯,阿笙,我来了。”印央耳贴栾喻笙的左心房,她轻笑,眼眶隐隐发烫,“嗯,这次,我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车祸……那次,上……次,和……这次,我都……不怨……你……不想留……下来……陪……我。”久埋于心的话,他染着哽咽倾吐而出,“只要……你真心……实意……地……来看……我一次,我真……的,会……好受……很多,很……多,很……多……”

    “说了几遍‘很多’了啊?栾喻笙,你也有词穷的一天。”印央将栾喻笙抱得更紧,笑话他,“只要我看你一次你就满足了?嘁,堂堂栾总蛮好哄的嘛。”

    栾喻笙忍着吸痰器的异物感,尽力吐字清晰:“抱歉,我……知道……你爱……自由,但还是……做……了……将你……束……缚在……我身边……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怨过……你,为什么……爱自由、爱……金钱……远远……胜……过……爱我,直到……现……在我……也怨,你……为什么……不能……多爱……我哪怕……一点……点?”

    他粗喘不休,润一润干涸的唇:“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但是?”印央从栾喻笙怀中抬头。

    她的纤长眼睫扫他的下巴,睫毛融进他没剃干净的青色胡茬,她的眼皮被他用唇逮住。

    磨砂质感的唇轻磨慢碾,她仰脸闭眼,默契应和,享受这两瓣痒酥酥的柔软。

    他吻得细嚼慢咽,又不失让人上瘾的刺激,她边笑边问:“你说啊,但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但是……你说。”他的唇在她柔软唇周漫漫游走,“你……足够……爱……我了。”

    印央笑:“该听的,你都听到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……我……愿意……试试。”热浪扑面,附着他清雅的香水香,他的鼻息打湿了她的长睫尖尖,“你……说得对,我是……自私的,我……直到……现在……仍……不想……放手,但……我愿意……试试,不再……有……那么……强烈的……占……有欲。”

    印央懒洋洋掀眼皮:“哦?”

    手往栾喻笙的脖颈攀爬,她皱鼻笑:“栾喻笙,那我问你,如果我点了鸭子,你会把我和那鸭子都杀了吗?”

    故意试探他让他破防的话,竟没激怒他。

    他垂眸默然片刻,道:“你和……我……欢愉时,不想起……别的……男人,你……不拿……我和……别的……男人……作……比较,其他的……”

    暮色初上,夕阳渐沉,映红了他的左半边脸。

    他幽潭般的眸子透出释然,淡声道:“随你。”

    印央噗哧一声笑,渐渐,笑容凝在唇边酸涩得化不开。

    她环着栾喻笙的脖子,碾他的耳垂,噘嘴斜睨他好一阵子,突然问:“复婚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他眸色倏亮,目光移向空白白的墙,状似随意,“也……随你。”

    话锋一转,他忆起了些什么,嘴角扬一弧矜贵的混笑:“貌……似……是谁……说过,我……活不了……太久。你要……和……一个……短寿之……人……复婚?”

    “无妨无妨。”印央的模样更是无赖,她眼波流转,笑得如娇艳玫瑰在夏夜绽放,“我不介意,做个风流的寡妇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呵。”栾喻笙被气笑了,乜斜她一眼,“那……复婚?”

    印央笑着点头:“那麻烦栾总,再寻一次我的婚戒咯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揩拭他切开的气管处渗出的**,还使坏似的,绕着那口子用食指画圈圈,痒得他微微张唇,喉结频繁滑动。

    而后,她柔情四溢啄他的唇,扶着气切管使其不晃,配合他虚弱的呼吸频率,吻得恰如其分。

    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
    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
    久违的炙烫鼻息不分彼此,紧密绞缠,她藕断丝连地拔唇,黏连他的唇唤道:“阿笙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他眸色深沉而温柔。

    “你不怕,我这次又说了假话,又害你受伤?”

    混着他清冽香水味的呢喃飘来:“怕,也想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,万一这次,我说,我足够爱你……”她问,“依旧是骗你的呢?”

    他下唇吮她的唇瓣,渡入自己的口中,齿间不轻不重地咬:“那你……这次。”

    “骗我……一辈子。”

    【正文完】